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殉国、降清与归隐:明清朝代更迭之际的张氏命运抉择(下)

2020-09-28 21:37六尺巷文化

殉国、降清与归隐:明清朝代更迭之际的张氏命运抉择(上)

事实上,“老八房”中有两位,一个在地方官任上,一个在朝廷要员任上,为大清王朝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。

在地方任上的是张秉观。张秉观因为哥哥张秉贞在朝为官的关系,得以在北京国子监读书,三年期满,按照惯例授任江西新淦县佐,承担督促粮务的工作。粮务工作有不少猫腻,也滋生了不少侵吞政府粮食的蠹虫,他们把损失转嫁给百姓。张秉观到任,竭力除掉各种奸蠹,革除各种弊政,民众大得便利。当时西江一带兵事纷起,一些不法之徒,乘势作乱,张秉观与县令同心协力,以抚为主,把祸害灾福的道理反复劝说,对有罪乱民轻治,以示惩戒而已,民众渐渐地安居乐业了。

三年后,张秉观政声卓着,升任河南镇平县令。镇平地当要冲,民情疲顽,当时号称“冲疲”。(注:照雍正时的解释是:交通频繁曰冲,行政业务多曰繁,税粮滞纳过多曰疲,风俗不纯、犯罪事件多曰难。)镇平县兼有二难,是需要重点治理的,故县令也为要缺,而吏部委任张秉观为县令,正是对他此前处理粮政工作的信任。张秉观到任后,为百姓筹划,尽力实施各种当务之急。在张秉观的治理下,镇平的驿站补给充足,保证了交通的畅通,没有给国家带来负担,但又没有侵扰百姓利益。张秉观夙兴夜寐,日夜操劳,一年后就在任上因病去世。他经手粮务,粒米不贪。本性节俭,做官后更加注重节约各种经费,也从不携带家眷,家徒四壁,如同寒门人家。死之日,没有一点余钱,是镇平县人为他料理丧事。张英在给其作传后评说道:“叔生平可谓过于俭约,要不失为廉吏之本,可为糜费脧(注:剥削)民者下一针砭也。

在朝廷要员任上的是张秉贞。张秉贞在明清两朝都做了高官,但《明史》和《清史稿》都未给其作传,马其昶的《桐城耆旧传》也只是附在张若瀛传中,只简单的几个字,“曾袓讳秉贞。崇祯四年进士,为浙江巡抚,国朝兵部尚书,谥僖和”。《明史》是张廷玉总纂,对自己的这位叔爷,既未给其作贰臣看待,又未给其作大臣看待。而乾隆四十一年下诏编纂的《贰臣传》,洪承畴、钱谦益等均入传,而张秉贞作为两朝要员,官至明朝正二品,清朝正二品,(注:据《清史稿·职官志》,尚书,初制,满洲一品,汉人二品。顺治十六年改满尚书二品。康熙六年复故,九年仍改正二品。雍正八年俱定从一品。)居然没有进入《贰臣传》!《清史稿》没有作传,可能有史料上的不足问题。张廷玉不给张秉贞作传,是因为对于这种在两朝做官的人,究竟如何评价,当由朝廷决定,张廷玉不能盖棺定论。而皇帝下诏选了120人编入《贰臣传》,其中没有张秉贞。这就让人怀疑:张秉贞到底有没有降清?

让我们首先来回顾一下张秉贞的生平经历。张秉贞(1607—1655)字元之,号坤安,治诗经,邑庠生。明天启七年(1627年)中应天乡试第9名。崇祯四年(1631年)中会试第174名,殿试二甲第五名。先在户部观政,不久授任户部贵州司主事,管新饷库。1633年,监督临清仓;1635年升任户部广东司员外郎、山西司郎中;1636年升任湖广靳黄道参议,三年考评获“卓异”;1639年授任北直广顺道参议;1641年丁忧回乡;1643年起用为江西南瑞道参议;1644年升为都察院右签都御史,巡抚浙江。1645年(清顺治二年)补任礼部仪制司郎中。1650年升任通政司左参议、太仆寺少卿;1652年升任兵部左侍郎、刑部尚书;1654年转任兵部尚书。两次参与朝廷官员的选拔,皇帝授任他为资政大夫,赏赐三个儿子到国子监读书。1655年死于任上。谥号“僖和”。

从《张氏宗谱》对其生平介绍来看,在明清鼎革之际,张秉贞的官职几乎没有停歇,只是由正二品降为正五品。从相关史***载看,张秉贞是投降清朝的。

“我大清兵至杭州,明潞王常淓、巡抚张秉贞降;前大学士高弘图、都察院左都御史刘宗周、江苏巡抚祁彪佳等死之。时潞王在杭州,诸臣有请王监国者,王不受;太后泣拜之,终不受。盖已与张秉贞、陈洪范决计迎款矣。”(清徐鼒《小腆纪年附考》卷11)

“无何,清兵至武林,咸建与潞王密议国是,有所建议;巡抚张秉贞从中抨之。咸建愤曰:‘事不可为矣!’亟令妻子归吴门。张秉贞降,勒咸建纳钱塘县印;咸建痛哭不与。寻复念曰:‘我不纳印,累钱塘一县百姓矣!’强起应之。归县,即欲挂冠去。”

从这两段记载看,望风纳降,张秉贞算得上是个“识时务者”,但在汉为正统的传统观点下,特别是其兄壮烈殉国的背景下,他的投降让人感到意外,而且肯定要背负骂名。

但我们查看张秉贞在明朝的做官经历时,还能看到他忠于职守的一面的。特别是在他在与农民军作战时,还是有着突出的表现。他起先在户部管理新饷库。新饷库是一个筹饷的府库,是明朝为对付后金和起义军而设立的。他与史可法共事,殚心竭力,精心谋划,以供应军需。过手的金银千万,却无半毫落入自己腰包,在朝廷上获得了“清慎”的美名。其后,张秉贞到地方做官,担任湖广靳黄道参议,当时张献忠的农民军四处侵扰,张秉贞身穿铠甲,日夜巡视,修筑城池,疏浚护城河,农民军不敢侵犯,因而在任上获得了“卓异”的评语。回京后,皇帝考虑到他御寇有功,让他担任北直广顺道参议,把京畿重地的防守任务交给他。他从容制定防守策略,几天之内就带起了一支队伍。平定农民军后,解救了上千名被农民军掠夺的妇女,张秉贞竭力寻访她们的出处,遣送她们回家。

1641年,因父母逝世,丁忧回乡。当时张献军的农民军围攻桐城,孤城一座,形势危急,因张秉贞知晓军事,众人推举他主持守城要任。议论军情,筹集粮饷,建造城楼,修理火器,制定防御策略,一应军事,都听他指挥。当时人心惶惶,农民军蚁集城下,有人谣传:“南门已被攻下。”一天中像这样的警报都有好几次,县令几乎都丧守了固守的决心。只有张秉贞镇定自若,桐城人把他视为不倒的“长城”,军心、人心得以安宁。几个月后,张献忠的农民军撤退,从此永远离开桐城。其时兵荒马乱,瘟疫横行,流民日众。张秉贞和方孔炤(注:方学渐之孙,方以智之父,曾任湖广巡抚,在剿匪中八战八捷。)倡议,打开粮仓,每人给一升粮食,并广设粥厂施济。

待他丁忧回朝,北方几乎沦陷于满人的铁蹄之下,他被朝廷任命为江西南瑞道参议,第二年又任命为都察院右签都御史,巡抚浙江。这个任命应当是弘光朝颁发的,崇祯帝在1944年农历三月二十九日已在煤山上吊自杀,五月十五日,朱由崧在南京 紫禁城武英殿即皇帝位,以次年为 弘光元年,其国号依旧为“明”,史称“ 南明”。但弘光政权只存在了一年,1945年四月二十二日朱由崧就被清军俘获。马士英等人商量请杭州的潞王朱常淓监国。六月初八日,朱常淓就任监国,任命浙江巡抚张秉贞为兵部尚书。可是,朱常淓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,监国次日(六月初九日)就按照马士英的意见,派陈洪范去同清军讲和,以割让江南四郡为条件。陈洪范同清军统帅贝勒博洛勾结妥当,回到杭州同张秉贞一道劝朱常淓投降。朱常淓贪生怕死,决定奉表降清。

当然,朱常淓、张秉贞等人决定投降,也未必是本人自愿,只是因为迫于形势,特别是清军一向有屠城的习惯,扬州十日、嘉定三屠的惨案历历在前,为杭州治下的百姓考虑,只得忍辱负重,承担骂名。而杭州人感恩,尊称潞王朱常淓为“潞佛”,也可知当时民心已离。六月十四日,清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杭州。

降清后的张秉贞,经过了一段缓慢的升迁之路,六七年间,由正五品的礼部郎中升至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。这时,天下已定,但士人多不愿出来做官,人才凋零,朝廷下令大臣推举可以担任尚书的人选。当时文臣之首、大学士范文程和吏部尚书陈名夏共同推荐张秉贞,认为他懂得军事,是适合的人选,于是被任命为兵部左侍郎,一月后担任刑部尚书。

张秉贞熟悉各种典章制度,善于推理隐情,又宅心仁厚,审理案件务求公平中允。当时清朝立国之初,正处于建章立制阶段,刑法关系人命,朝廷特别注重。张秉贞秉公执法,释放被滞押的囚犯,为重大案件***,如发现判罚不当则据理力争,京城监狱因冤枉被关押的有几千人,张秉贞全部放出。两年后转任兵部尚书。当时军务繁忙,张秉贞夙兴夜寐,废寝忘食,鞠躬尽瘁,不到一年,即死于任上,享年49岁。

由上面的描述可知,乾隆帝之所以没有让张秉贞入“贰臣”之列,原因有三:一是投降清朝是形势所逼,并非贪图荣华富贵,入清时只是做了一个正五品的京官,而且一做多年。二是张秉贞为大清江山的稳定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,乾隆帝怎忍心让他名列“贰臣”?三是张秉臣为官“勤慎廉静”,一勤,“鸡初鸣即起,秉烛盥栉以为常”,二廉,“饮泉茹素数十年。有以私干者则深拒固绝之”,三慎,他参与了大量的军国之事,从不言功,所陈奏章,“出则焚,故章疏所存仅吉光片羽耳”,四静,“邃于禅理,晚嗜程朱之学”,静以修身。因为清廉,四壁萧然,而京城做官的花费,居然来自乡间田地收入,“官京华时,敝车羸马,经费俭约,皆取给于田畴”。范文程上疏朝廷,称赞他:“服官清慎,素性冲和,内外勤劳,口不言功。”对于这样的官员楷模,皇帝能让他进入贰臣行列吗?(《张氏宗谱·卷二十九(列传第一》))

张淳八个孙子,两个(张秉文、张秉成)没有经历朝代更迭,六个经历了朝代更迭,除了上面所述的张秉贞、张秉观,还有张秉彝(张英之父,后文再述)、张秉宪、张秉健、张秉哲。

张秉宪以明经身份试任县令,但其时处于明清鼎革之际,他没有选择出仕。故乡遭遇流寇,他先是将家移至金陵,待金陵的南明小朝廷投降,他又将家迁至潜山深山之中(不知是不是与潜山贵七公一支接上了关系?),与山农野老、泉石烟霞为伍,从不入城。张秉宪精通佛学,一生布衣素食,八十余岁,须发若漆。九十岁时,太守遣使祝贺,称之为“人瑞”。当时张英回乡,还为他祝寿。后一年,无疾而终。

张秉健终身也未做官,止有一子张菽,人丁不旺。

张秉哲是张氏家族在清朝的第一个举人。张秉哲父亲早逝,他一边事奉母亲,一边刻苦求学,拜吴道轼为师,终生奉之为师,从无更换。又跟随岳父方宫詹四处游学,切磋学问。当时桐城文人结会盛行,张秉哲为文会之首,他曾把自己读书的地方命名为“修堂”,与钱胤升、何令远、孙振公、姚彦昭等人在此修习学业。1654年(清顺治十一年)中江南乡试第43名,时年四十岁。因有痰疾(疑为肺结核),旋即去世。(《道光续修桐城县志·儒林》)

整体上说,张氏一门,在朝代更迭之际,或壮烈殉国,忠义千秋,或投降变节,忍辱负重,或明哲保身,隐居山林,其间既有个人的抉择,也有时代的际遇和各种历史的因缘巧合,不能一概而论。但有一点可以明确,那就是张氏一门,无论处于何种境遇,始终把读书修业放在首位。待清朝的统治稳定下来,人心向治,张氏由科举入仕的道路必将又一次畅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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